第二日清晨,当清泱掀开里屋帘子,看见的便是坐在院子里摇啊摇的男人,再往旁边看去,她几年前挖的小清潭一侧立了一块小碑——玄色之墓。椅子边的小乌龟不见了。
“它叫玄色?”她问道,也没在意椅子上的人到底回不回答,自己轻轻说开了,“唔,倒是个好名字。我是没见过龟壳黑不溜秋像它这样的刚捡着它的时候还以为是哪家孩子恶作剧泼了浓墨,刷了三遍不见掉色”
椅子上的人笑了。
“她这一辈子怕是栽在你手上了”声音几不可闻,清泱没听见,也没问,进屋端出一小杯酒来,放在墓碑边。
“也不怕你醉了睡,以后有你睡的。慢慢喝吧”
这只自己跑到篱笆院子来的小乌龟有个小嗜好,就是在她偶尔啜酒的时候蹭她脚跟,非得自己也啜一口才消停。却又偏偏是个喝不得的,沾一滴就醉,软着四只爪子偏着头躺地上,一躺就是一天。
她渐渐就戒了酒,好些年没挖竹林了。
“它是公的母的?”突然来了兴致。
“女的。”
“她也是妖?”
“不算是。”
“也是来报恩的?”
“嗯。”
“我救过乌龟吗”女子蹲累了,拂了拂裙摆,坐在地上,偏头倒是认真想起来,“怕是没有的,若是叫我逮着了,定拿来炖汤了”
椅子上慢慢摇的人嘴角挂着惬意的弧度,声音沉沉的:“不是这一世救的,你的前世。”
“前世?上辈子的事情干嘛要记到这辈子人死了恩恩怨怨都了了,小乌龟记着过去白白耽误了这一世”
“不该记着?”
“嗯,不该。”
“恨呢?”
“不该。”
“爱呢?”
“不该。”
便没人说话了。
既然如此,你何苦记着呢。
“你要做些什么才算报完恩呢?”
“一命抵一命。”
“我有生命危险,你救了我,便是了?”
“嗯。”
“那难了。”清泱想了想自己每天的生活,辰时起,辰时三刻去学堂,村西走到村东,站在自家院子门前便能瞧见学堂石狮子,一路上都是村上人家,她经过的时候都开了门,得打一路的招呼。教书至午时,按着原路返回,吃了饭便又去,申时三刻到家,看看书,在师爷椅上摇一摇,吃了饭,熄了灯,便是一天。
这村里没什么坏人,祖祖辈辈都是认识的人。谁家粮食今年收成好了,一村的人都能沾着光,谁家的菜地被野猪拱了,隔天门前就是几篮子青菜苞米,都不带打招呼的。这个村庄,若是能让她有上生命危险,也挺难的。
若非要说有危险,就得进山里了。豺狼虎豹,算是没命了。但是她一介女流,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去山里做什么?想要的村东都有,柴米油盐,衣料胭脂,靠着她教书得来的月钱,绰绰有余。
“若这恩报不了,会怎样?”她问。
“来世报。”
“你饮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前尘往事忘得干干净净,如何报?”
椅子上的人不摇了,坐起来,俯身望着地上的人:“这便是你的选择?”眼中似有什么东西,沉沉的,她看不懂。
“总归要忘的。”她说,“你也别记得太深,这世若没机会报,我也不拖着你投胎看我”女子像是想到了什么,“竟忘了你是妖。妖是不死的,是吧?”
“”
“你也别寻我下世了,别像小乌龟一样傻,我若落叶归根,你便忘了我吧。放你也不是有心,刚好捉了两条鱼,一个人吃不完,不是放你便是放它何必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