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雪的家在一个疏建村。疏建村是抗战时期的产物,国民政府迁都重庆后,日本飞机对重庆市区狂轰滥炸,造成大量市民伤亡,政府便在乡下划出一些地区,让市民将老幼妇孺疏散出城去生活。映雪的母亲也带了儿女下乡居住,躲避空袭固然是主要原因,而乡下的物价远比市区便宜,对于这个缺乏经济收入的家庭也是一个不可小视的因素。
村子附近后来又迁来了一所中学,也是由城区疏散来的,校长正好是梅先生昔日的学生,见师母带着几个孩子艰难度日,便想施以援手。他知道梅太太擅长国画,在江南文化圈子里也颇有名气,便聘请她担任美术教员。梅太太是大家闺秀出身,一向不喜抛头露面,不过考虑到教书虽然收入微薄,但可以让一家四口吃到平价米,就米价而言就能够减轻不少经济压力,也就答应了。学校有不少教师也住在这村子里,所以这个村子大部分是茅草屋子,透着无可掩饰的贫困。
梅家的房子是西南乡村常见的房子,墙壁先用竹篾立起来,外面糊上厚泥,再用木头钉好房梁,然后在屋顶上铺上晒干的稻草就行了。房子的前面有一个狭小的坝子,因为是在山坡上,坝子微微向下倾斜。坝子外是沿着山坡开垦出来的一小片菜地,种着西红柿c辣椒c豇豆等蔬菜。坝子三面种着花草,形成一道天然的篱笆,把坝子围成了一个小院子,左侧种着几株黄瓜,瓜藤爬满了竹竿撑的架子,碧绿的黄瓜顶着金黄的花朵,从茂密的叶子间垂落下来,梅家那只下蛋的母鸡正在瓜架下用爪子刨土,觅虫子吃,院子里一只黄色条纹的小猫在追着自己的尾巴打圈圈,给院子增添了无限生机。
前来接映雪的那个少年是她的弟弟历寒,家里人都叫他小弟,是个15岁的中学生。他走进院子,砰地将箱子放下,喘着气喊道:“妈,二姐回来了。”
梅太太出来了,穿着黑布旗袍和黑布鞋,梳着一丝不乱的发髻,髻上插着一支厚重的老式银簪子。她的五官和映雪相似,尽管已是三个活着的个夭折的孩子的母亲,腰身仍然苗条,看不出已经43岁。
见到女儿,梅太太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你总算回来了,学校几天前不是就放假了吗,为什么现在才回来?你到哪儿去了?”
紧随梅太太出来的是映雪幼时的保姆c在梅家帮佣多年的老用人吴妈,她也跟着说道:“二小姐,你可回来了,太太这两天都快急死了,你今天要是还不回来,明天她就到你的学校去打听了。”
映雪见了母亲,不免要撒撒娇:“妈,我们进去说吧,我都快被太阳烤熟了。”
她拉着母亲的手走进堂屋。梅家的屋子一溜三间,左面一间是她和母亲及吴妈的卧室,中间的是客厅兼饭厅,当地人称为堂屋,右面那间是凌霜和小弟的卧室,在右面又搭了一间棚子作为厨房兼杂物间。堂屋当中摆着一张方桌和四根条凳,映雪进了屋,见桌上有一把竹扇,便拿起来摇着。
吴妈拿来一块湿毛巾让她擦汗,又说:“太太还以为你昨天回来,一大早就让我到镇上买了肉,结果你没回来。天热,生肉搁不住,只能煮熟了,等你今天回来炒回锅肉吃。”
映雪回头望着母亲说:“妈,你们吃了就是,何必等我,你们平时也难得吃一次肉。”
梅太太爱怜地将沾在女儿脸颊上的一缕头发拨到她的耳朵后面,说道:“正因为难得,所以才给你留着,学校的伙食比家里差,你更该增加营养。”
映雪笑道:“我昨天吃的可比你们好多了,有火腿,有鸡蛋糕,还有牛肉呢。”
小弟听了直嚷嚷:“二姐有鸡蛋糕吃,怎么不带一个回来?我好久没吃过鸡蛋糕了。”
吴妈说道:“牛肉也算了,什么学校会有火腿c鸡蛋糕吃?二小姐不过是说来安慰太太的,你怎么就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