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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北京中学生分成了两个阵营武装斗争。
一派是按照四月三号文件的话组成的队伍, 一派是按照文件四月四号的话组成的队伍,几百名学生围困第五中学,几百名学生在里面防守。他们忘了三号和四号说的是什么,但是知道跟打的人肯定是势不两立。后来,大学生也开始在大学打。
罗汉在街上见得多,见到全国的‘坏人’已经消灭光了,杀的杀,关的关,流放的流放,所以好人开始自己跟自己打。远古之前的远古,传说中有条蛇自己吃自己,从尾巴往头上吃,一边吃一边生长,吃不完。他们跟它一样,好人吃坏人,好人吃变坏的人,然后变成坏人被人吃,吃的不断变成被吃的,周而复始地吞噬。
虽然有些晚,那时他也明白了中学那个课本上教的知识是什么意思:要打,要斗,好的要解放不好的。罗汉不记得以前有过类似的部落联盟,反正没见过这样的。以前要是想解救别人,先拼死拼活种庄稼,把多余的攒起来,给别的联盟,换他们来参加,等人多了,一起冲过去解救。不过那是往外打,不是自己先打自己。
然而他也看到了似曾相识的史前时代行为,一个或一群年轻的男性在路上走,遇上另一个或一群年轻的男性,会互相盯着仔细看,看很长时间,突然冲过去厮打,他们后面跟着女的,女的跟着打赢的男的走。择偶方式,跟从前沼泽地里的赤尾单眼蜥一样,不过,这种爬虫更新纪以后就没了,奇怪的是,同学们是跟谁学的呢?
他还看到人们在清除老的东西。人就不用说了,老头老太太就有看见当街就打死的。凡是老的都不行。庙,拆;书,烧;佛像,砸;规矩,破,从旧社会长大的小孩儿,换新脑袋。以他看来,人们正在动员起来集体消灭‘以前’, 于是很担忧,为大家捏把汗,把老的都宰了,谁来讲述以前的事和预测以后的事,再说你们到了以后,就是‘以前’呀,到时候怎么办,杀还是不杀,怎么不明白?又觉得他们可笑,把以前剩的东西全都砸了,结果四下一看,直转圈儿,什么也找不着了。转圈儿也没用,连能玩儿的东西都没了,没戏看,没电影看,没歌儿听,没书看,连聊天都没个像样的话题,这种日子,怎么过?还能过嘛?不是要憋出人命嘛。
大家确实非常憋得慌,所以新芭蕾舞剧快上演的那年冬天,全城的年轻人都去买票。
罗汉看到,事情虽然很糟糕,也有好的一面。老的东西没人要了,就合适了,北京城的好东西,都让她给收了。二叔走了没回来,她不甘心,对过去死不认账,整天鼓捣旧物,非要个个都给修补好,给拾掇出个模样不可,靠这个,她修理她缺了一块的心,觉得日子能好过一些,现在又往家里带旧东西,好像这些东西是在外面受了欺负的小孩儿。上星期六,她在崇文门委托商店转了一圈,捡回来几件,都是中学生抄家拿出来堆在仓库里的东西。买回家的那个旧小提琴,是菲利斯古达尼尼用的。那个水晶头骨是安第斯山印加帝国预见未来的旧物,还有一幅法国画,说是叫 rr, 就是‘吓一跳’的意思,全世界一直以为丢了,没想到在崇文门委托店里藏着。那幅画下面还藏着一幅画,所以特别有名,据说,外面一直在疯找。
罗汉没家了,饿了有时候就在家吃饭,下雨天也在她家住两天。对罗汉很好,说他有点像二叔。罗汉认为吃人家的饭不能白吃,总想给干点什么作为交换。
那天在西单,他看见站在街头看墙上的大字报,想吓唬她一下,悄悄走过去,才知道看的不是大字报,是通知新芭蕾舞剧将要上演的海报。罗汉知道这件事,看过那个电影,是一些女人跟着一个男人打仗的, 跟杨丽丽看了八遍都没翻出要找的东西,不用再看了。他看见站在风里一直瞧墙上那张纸,就猜想到那张海报可能有颜色。看海报,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