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
过生日的时候,刘立业送给他一个生日礼物,是一个本子,里面记着他每天说的话和干的事,是帮他写的日记。看了才知道,原来他什么时间也没丢,根本没有太快地变老,除了自己有点好忘事儿,一切都还算正常。现在明白了,就是因为非要教那孩子学文化,自己的感觉才乱了套。
那个日记本子很脏,有一股子马粪味,但是他很喜欢。那天,他任命刘立业担任自己的‘找回日子秘书’,还说以后也会送给他一个礼物。
大军进入北京城那天,独臂吴从敞篷汽车上站起来,用手一指,创造了一所大学,回头跟坐在后面的刘立业说:“给你吧。”
上帝说:要有光,于是有了光;独臂吴说:这个是大学,于是有了那大学。
大学建立初期,刘立业在里面先当学生后当老师,住在灰色钟楼里的一个房间,平时上课c看书,每周六下午,都去后海一带横七竖八的环湖老街上的古旧书店转悠,在那里,日落时分,他能看到北海的白塔在燃烧的晚霞中孤独地梦廻逝水流年。
他爱沿着湖慢慢走,出没于偏街小巷,心中无所念。天一擦黑,一些店铺门口的立柱上,会升起一串串点亮的灯笼。入晚,街巷中逐渐灯火明亮,湖那边传来缠绵的古乐,被晚风吹成断续的低吟浅唱。那时候他会想家,想起老祖母讲北方冬天的古老传说,北方的冬天太长了,下大雪,住在大雪下面的人们,生命岁月被封冻,所以都很年轻。他俯在栏杆上看湖里的水,水里有白色月亮和红色灯笼的倒影,被水波绮瀲打碎,成为万花筒里的红白碎片,那时他有意半睡半醒,沉入懒洋洋的朦胧,能听到泗水河边浣纱女久远的歌声。
老街上有很多古老的小饭馆,他经常去一家馄饨店。一天晚上,他坐在桌前纳闷,怀疑古希腊哲学家德谟克拉特是不是说错了,那人说:‘人不能踏入同一条河流’,意思是,第二脚踏下去的时候,前面那片水已经流走了,每秒钟都和原来不一样。可是这跟自己最近见到的事情不相符合。
每个星期六他都来这个店,这个店里面的每件事总是一模一样,第二个星期六他走进的还是第一个星期六的店,后来也这样,好像这个时刻永久地静止着。
那两个老人每次都在紧里边西南角的桌子上喝二锅头;炉子上的铜茶壶,他一进门正好水就开了,冒出白气;街对面旧书铺的那个小伙计,每回都对着一碗太烫的馄饨正吹气;他坐下以后,那个由两条电线和一根麻绳拧在一起挂在屋顶的电灯泡就开始出问题,一亮一灭地持续一会儿才恢复正常,每次都这样。
每次,他都看见一个女子几乎和他同时进门,进门以后就坐在靠窗的同一张桌子边,落座之前都习惯性地用左手第四指下意识地描画一下自己的左眉。
以前发生过的事,他不可能忘记掉,但是那些天刘立业有些烦躁,因为他有忘了什么的感觉,自己忘记的功能不是早就死了吗。
他知道自己一定在哪里见过她,何时何地,在什么情况下,却定不了位。他尝试沿着那次走向人类历史时间的旅程一点儿一点儿往前摸,甚至摸到了书本没有触及到的更远,还是想不起来。就是在那个时候,刘立业久已丧失的好奇心又复活了,他做梦一样地看着她,像一只老虎寻找从自己的利爪下逃脱的小动物,弄丢了,不甘心。他的忘却已经死了,从来不会忘记什么,这回怎么了?
他在自己的意识里到处翻腾,非要把她从里面拽出来不可,他搜寻的目光太过于猛烈,人家就能感受到。
她抬头看见了他的眼睛,看见里面是一场磁暴,那背后是被龙卷风掀起的海洋,巨浪滔天,掀起了整个大海,俩人目光碰撞的刹那,刘立业记忆的海洋已经直立了起来,露出荒凉的海底,立刻找到了她埋藏的位置,想起来了。他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