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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汉到了上学的年龄,去小学校参加入学考试。
考试并不难,是对一般常识的测试。可是问起家庭情况的时候,老师们很困惑。罗汉告诉老师们家里都有什么亲人。测试的老师问,为什么他的父亲姓刘,而他姓罗,他不知道。老师又问,为什么罗汉的妈妈姓文,而他的姨妈姓肇,罗汉也不知道。老师们互相看了看,这家人关系比较复杂,不过录取应该没问题。
罗汉父亲的名字叫刘立业,早年的名字叫罗亦之。老家是江南水乡的昭文县。罗亦之有个祖先,在明朝末年做广西的总督。清朝征服南明的时候,他坚守桂林城。开战以后,他站在城头上观望潮水般攻城的清军,发现大都是投降的汉人,心中悲愤,回望身后的山河,明朝已无遗城,国家将要灭亡,这里是最后的立足之处,已经没有退路,决心统军死战。城池被攻破的时候,他点燃了城头上的火药桶和正入城的满清骑兵一起灰飞烟灭。
清朝立国之初,崇拜英雄,所以没有治他家的罪,家里仍然是地方上的豪族。罗家有一个藏书楼,叫太阳沉渊楼,里面收藏的都是古代的书籍。这些书的版本十分珍贵,都是宋朝和元朝的书,所以是江南士子世代崇拜的地方,但是从不对外开放。罗家的这位祖上战死以后,太阳沉渊楼忽然向社会开放,并且开设了学堂,设馆教书。大家明白,这是向新朝叫板示威:你们可以征服土地,但征服不了我们过的日子。
罗家有誓言,族中谁也不许给清朝做官,违者天罚。
藏书楼开放以后,各地读书人家纷纷举家迁移到昭文县,昭文县从此繁华起来,顿时出现了很多商铺,酒楼,戏园子,茶馆,客舍,青楼,书场,南纸铺,古旧书店,古玩店等各色新兴的生意。读书是昭文县的风气,由此出现自己的生活方式,有自己的社交礼仪和节日庆典,每年还有法定的全城曝书日期。读书是入仕的根本,很多学子后来进京在朝里当了官。几百年之后,昭文县成了官宦之家的渊薮,城里城外,到处是大户人家的园林。昭文县城西的历代功臣牌坊一直排列到十二里地之外。
罗亦之小的时候,家里出事了。那年一个族内的远亲在京城当了皇帝的师傅,朝廷赏赐了一支舞龙队到县里来庆祝,县里摆宴席接连庆贺三天,商家免费提供饮食娱乐,万人空巷,昼夜欢庆,晚上天空中七彩烟花彻夜不断。全城欢庆的时候,罗亦之的爹走到街上拦住一支华灯队,用手指天申斥:
“我家永不仕清,何以苟且如是!”说完气死在当街。
那天夜里罗亦之得了猩红热。全家吓坏了,想起以前家中的老人说起,曾发过誓,不能给清朝办事,不然会遭天谴。家中怕前代的诅咒在后代应验,立刻去找破山寺的老住持给拿主意,请他想办法破解厄运。
破山寺是隋朝的庙,在城西北之外的虞山之上。从山下往上,有曲径,寺前有九十九节石阶通向山门。这段路构造得十分蹊跷,登山的人迈上一级石阶,头顶上就有一声叮咚的音响,所以庙也叫降音寺。庙里的白胡子老住持听了罗家的请求,微微一笑说:“不碍事,不碍事,咒誓之类,不过是言辞,凡言辞,要旨均歧变,皆可通融,不做坏事就没有天罚。”
老和尚是明理的人,既不能得罪祖先和神明,也不能让无辜的后人遭灾,就教给了罗家一个和命运通融的办法。罗家按照老和尚的吩咐行事,需要履行一套息事宁神的仪式。
他们把罗亦之抬到庙里,在庙里注册登记,让他皈依佛门当了和尚。把他的衣服穿在一个纸糊的假人身上,在假人上面写上他的名字,那纸人就是罗亦之了,而罗亦之等于自此消失于尘世。任何天罚和诅咒,如果要来,由纸人去担当。罗亦之入了空门,但不需真的出家,罗家的人到了晚上需要来人,从庙里把他‘偷’出去带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