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八木家已经过了开饭时间。似乎因为我在,八木夫人走近的脚步骤然停住,隔得远远地问宗次郎要不要来点饭团子,宗次郎客气地跟她道谢,说已经用过饭了。
等八木夫人离开,他凑到我耳边,轻声问:“还饿不饿?我去拿点吃的给你,要不要?”
我摇头说不用。八木夫人的排斥和深雪小姐的疏淡,我都能理解。
突然想到一个不相干的问题,虽然已经从深雪小姐那知道答案,我还是试探地问他:“近藤先生的妻子是不是上次见过的那个女人?住在九华町里吗?”
他显然有点意外,还是认认真真地回答:“不是呢,那是深雪小姐。近藤先生很喜欢她,专程从大阪接她过来,九华町的住所就是为她置办的。近藤先生的妻子叫阿常,是我们师傅的女儿,住在兴正寺的另一处宅子里。”
“阿常夫人知道近藤先生另外有女人不会生气吗?”
宗次郎奇怪地看了我一眼,问:“为什么要生气呢?”
他的口气是那么自然。我心里一惊,握着他的手无意识地加大了手劲。
“哎呀,”他痛呼起来,睁大了眼睛看我。夜色渐渐浓重,风景如退潮般远去,只有他幽深的双眼在一片迷蒙中波光涟涟,像有水雾升起。
阿常夫人不生气的事,我却在生气。当时的心情是繁杂多变的,跟光脚踩在湿滑的青苔上一样,不小心就会摔倒的紧张感让我变得像一只炸毛的小猫,随时准备伸出爪子自我防卫。可是理智又告诉我,惊惧和暴躁只会把一切搞得更糟。
于是,我松开手,缓了缓语气,装作不经意地问:“你觉得这样没问题吗?”
“嗯。”他很随意地点了点头。
我立刻震怒地抓住他的手臂,狠狠地瞪着他,什么理智都被抛到一边去了。
“哎呀,你怎么了?”他感到莫名其妙。
女孩子心里的担忧,他是不会懂的,就像他不明白为什么我要介意近藤先生可以同时拥有两个以上的女人,并心安理得地在她们之间享受一个日本男人的尊严。这种尊严对我来说却恰恰是对爱情的亵渎。我当时看不到未来,所以焦躁和恐惧无处不在,或许我在这份恋情上不知不觉地投入了太多了。
我的眼睛已经湿润了,眼眶里饱含的泪水让我再也看不清他的样子。我很害怕,却倔强地咬着嘴唇不肯和他说话。
他不知所措地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说什么,像个做了错事的小孩,想伸手帮我擦泪,却被我愤怒的目光瞪得赶紧缩回去。
两人默默对视了一会,他终于小心翼翼地开口:“对不起,我不会说话,是哪里说错了吗?”
我心里长长地叹气,觉得很有必要教会他一些东西。我问:“日本男人是不是都会有很多女人呢?而且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唔,是这样的。”他老实地点头。
“像岛原那样的地方,你常去吗?”我想起有一次在祗园见到他的情景。
“近藤先生和土方先生他们去的时候,经常会让我或者阿一作为护卫陪同的。他们都有几个相好的女子。”他突然恍然大悟一般,露出羞赧的笑容,说,“你是在为这个不高兴吗?我只是一边坐着,偶尔喝下酒。我不喜欢那里,不自在。”
“宗次郎,我相信你。我一直都希望伴侣是可以相互忠诚的。”我握着他的手,低低地说,“我跟我父亲吵翻了,当然不仅仅是因为我们的事。我父亲那个人很冷硬严厉,风评也很好,你也见过的,他说话做事从不拖泥带水,我的母亲很爱他也很怕他。即使这样,我也认为他们是相爱着的。可是后来我才知道,我父亲有一个情人,比他小上十来岁,早在十年前他们就偷偷在一起了。我没敢告诉我母亲这件事。我不能原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