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鸳鸯湖中觅不到这个高唱秋香歌的舟子。据
那船帮中人说起,米田共有事回苏州去了,将来是否再到嘉兴,尚难预料。不过到了来岁新
年,鸳鸯湖上的游艇一定比前热闹,水面生涯利市三倍。待到那时,米田共或者来赶生意,
重跳船头也未可知。这桩事一时xìng急不得,只好静待时机,再图方法”云云。祝枝山得了书
信,一声长叹:“今年只好在客边度岁了。”幸而家中竹报时通,云里观音来书也劝他在杭
州度岁。横竖家中有岳母赵老太太照顾,即使临盆有日,也不愁没人照顾。所以枝山在杭州
得过且过,“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嘉兴笺纸店中赠他的空白扇面足够他客中消遣遇着无
事时,挥洒几页便面,取到市上,便值兼金。祝僮气吁吁的跟着主人,从苏州跟到嘉兴,从
嘉兴跟到杭州,他不求什么,只求主人赏给他几页便面,便够着他岁尾年头娱乐吃喝的一切
用度。他趁着主人高兴时,便向主人乞得两页便面,先取一页到书画茶会上去销售,换得十
二两纹银。祝僮欢天喜地的在杭州度岁,居然赶制了几件新衣,准备jiāo了新岁在杭州出一番
风头。然而急景凋年,总有一种岁月催人的表示;“骨冬冬”敲动腊鼓,“呜都都”吹起招
军,枝山听了未免有几分不快。又加着残冬将尽,飘飘沥沥的降下一场大雪,待到雪止天霁
早已逼近岁除。枝山闷了好几天,带着祝僮遨游湖上,欣赏那断桥残雪。出了涌金门,行不
上半里路,便听得哭声隐隐。枝山道:“祝僮,你听得这哭声,是真哭还是假哭?”祝僮道:
“大爷,你问书画真假小人不省得,你问哭声真假,小人一猜便着。这哭声一定是真哭。”
枝山道:“你讲给我听,真哭和假哭有什么分别?”祝僮道:“宁波人哭老公,香山女人哭
妙根的爷,苏州女人借孝堂哭自身。这都是假哭,一句句都按着板眼。”枝山道:“难道会
得假哭的都是fù人女子么?”祝僮道:“街上的乞丐也是假哭的多,唱一句哭一句,分明也
按着板眼。他们的哭声只在喉咙口哼出一个按板眼的‘按’字罢了。‘娘娘、太太按,’
‘老爷、少爷按,’‘明中去了暗中来按’,旁人听了以为在哭,其实并不在哭,只在唱那
卑田院中的行乐歌罢了。”枝山笑道:“祝僮,瞧不出你小小年纪,说出话来却和老江湖一
般。但是你怎么知道方才的哭声是真哭不是假哭?”祝僮道:“真哭和假哭很易分别。真哭
是一时按捺不住,除却放声大哭更无别法,所以哭的声音是很急促的,既无板眼可按,’也
无音节可分。假哭便不然了,他要借着哭声引起旁人的怜悯,所以在哭字上面很用过一番功
夫,忽而高忽而低,忽而急忽而慢,小人便有一比。记得上月跟着大爷去逛吴山上的城隍庙,
庙场上唱着《莲花落》,唱歌的唱一句歌便和一声《莲花落》,小人说这唱歌声和假哭的腔
调一般。只须把《莲花落》三字换上一个‘按’字,这便不叫做歌而叫做哭了。后来游罢城
隍庙正待下山忽的降了一阵急雨,沥的树叶子上一阵很急促的声响,既无板眼可按,又无音
节可寻,小人说这雨声便和满怀苦恼放声大哭的一般。”枝山大喜道:“这一比更比得确切
了。”主仆们且行且谈的当儿,哭声渐渐的近了,果然是真哭不是假哭。哭了良久,早有些
声嘶泪竭的模样。周围拥着许多人,异口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