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黛玉被我一席话说得低了头不语,我道,“怎么,妹妹还信不过姐姐么?我怕你无聊,特地来陪你解闷,你既不肯说,我也就不勉强了。”黛玉忙拉了我道,“好姐姐,我不是不信你。我自来了这里也有大半年的功夫了,谁待我好,谁待我不好,我心里自然是有数的。外祖母疼我,总归比不得姐姐贴心。这些姐妹们身子好,每日里看书做女红的,我又不合群,这身子不争气,白白的拖累她们,所以我也不常去。现来了宝姐姐一家,舅母也是忙着照应,我也不想去打扰。只有宝哥哥能陪我说话解闷,说说笑笑的。如今他去读书了,我每日也无聊,紫鹃又不让我做针线,只好看看书。才又看了几篇,想起父亲,如今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心里不耐烦,发作了紫鹃几句,叫姐姐看笑话了。”
我笑道,“原来妹妹是思亲,这自然可以理解的。妹妹如今住在这里,只管安心。听老太太说,官员几年一调,说不定明年林姑老爷就进京了,那时妹妹也好父女团圆。我对林姑老爷也是久仰,只没见过。想来姑妈那般神仙人品,姑父自然也是一品人才了。”说起林如海,黛玉脸上马上来了光泽,微笑道,“父亲和母亲自然是一对神仙佳侣。两人从不为金钱或是一些官场俗事烦恼。父亲处理了公务,就和母亲在后院吟诗作对,或是父亲吹箫,母亲弹琴,我常坐在窗前听他们合奏。只可惜母亲自生我后,身子总不好,后来怀了个兄弟也没留住,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竟就去了。可怜父亲一夜之间白了头发,那箫和琴也随着母亲一起安葬了。”说着便流下泪来。
我忙搂了黛玉道,“可怜的妹妹。这人生老病死,总归是人力不能强求的。兴许姑妈就是那天上的神仙,不过来凡间小住,又回天上去了。”黛玉道,“人死不能复生,这个我知道。我只担心父亲,我在的时候,他要照顾我,每日里强打精神支撑着。我怕我走了后,父亲越发消沉,叫我怎么不担心?我没了母亲已经够可怜的,叫这里下人都瞧不起,倘若再没了父亲,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知道那林如海是在元春封妃之前死了的,如今雍正尚未登基,自然林如海也是没有事情的。难道他竟因为爱妻之死消极颓废而亡的?
我顾不得多想,对黛玉道,“林姑老爷和姑妈的伉俪情深叫人羡慕。既然林姑老爷已经如此伤心了,妹妹更应该保重自己,才能叫姑老爷放心。少操些心,只怕姑老爷的身子也会好些。妹妹若真想见父亲,何不写封信送去。林姑老爷若得便,也请林姑老爷上京来见见妹妹。”
黛玉道,“姐姐不知道,父亲的官职是巡盐御史,至关重要的职位,不能离了的。我也不知哪日能见父亲,好朝夕侍奉,承欢膝下。”我握着黛玉的手道,“妹妹放心,一定有父女相聚的日子。”黛玉偎在我怀里,道,“虽说姐姐是安慰我,我心里也好多了。”我笑道,“妹妹,你将来可想找一个像林姑老爷那样的夫婿吗?”黛玉羞红了脸道,“才拿你当好人,就取笑我起来。看我不告诉外祖母去?”我笑道,“姐妹说说私房话,有什么关系?你说来我听听,兴许能帮你拿个主意呢。”
黛玉道,“我父亲那样的人品,世间能有几个?我若能寻着那样的夫婿,就是叫我早早死了我也是甘愿的。我不求他荣华,不求他富贵,只要志同道合,每日吟诗弹琴,写字画画,闲时游山玩水,做一对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神仙眷侣就是了。”我笑道,“妹妹自然是高洁的品质,不染这俗世红尘的烦恼。只是妹妹的吃喝从哪里来,日常穿的用的从哪里来?”黛玉道,“竹篱茅舍,粗茶淡饭也甘心。”
我叹道,“妹妹可知道,贫贱夫妻百事哀。若果真竹篱茅舍,妹妹要自己织布纺纱,自己种菜除草,没有下人,还得自己去洗刷拾掇。开门七件事,妹妹忙完了,天也黑了,哪里有时间去弹琴吟诗的?只怕像那庄稼汉那样,倒头就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