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台湾飞到上海会合,从上海一起坐火车去了江西上饶。在火车上大家一起聊天,我记得那天林玫仪问我:你讲了这么多人的诗词,最喜欢谁的诗词?她还问我:中国古代这么多诗人词人,你觉得有哪一个你愿意跟他jiāo朋友,跟他一起生活呢?我想了半天,我说还是稼轩。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像杜甫这个人,他的诗忠爱缠绵,很了不起,可是这个人好像古板一点;李商隐诗我一直很喜欢,可是李商隐的诗我可以欣赏,但是李商隐这个人又太忧郁了一点;所以想来想去辛弃疾这个人不但词写得好,而且这个人在生活上也是个很有情趣、很有办法的人。你看他写的词里边,他所居住的地方,要栽什么花啊,种什么树啊,什么地方盖房子,什么地方开窗子都安排得多好!我当然愿意跟稼轩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我问林玫仪,她想了想也说愿意跟稼轩这样的人一起生活,如今我们一起来参加稼轩词的学术会议,真是有缘。
我们在上饶开会的时候,邓广铭先生也去了,而且我跟他的座位相邻。我跟邓广铭先生谈话的时候,告诉他我在台湾教书的时候,常常参考他的书。跟邓先生见面后我觉得他是一个非常好的人,对人非常诚恳,非常和蔼,而且做学问是非常认真的。我记得那次会上有人提jiāo了一篇论文,大意是说稼轩做了好几任地方长官,在带湖、瓢泉都盖了房子,一定也搜刮了民财。邓先生很生气,他觉得这种说法对稼轩是一种污蔑。他认为,稼轩绝不是一个搜刮民财来给自己盖房子的人,辛弃疾所造的房子,在宋代优待文臣的标准来看,实在并不奢侈华丽。我同意邓先生的看法,我也觉得稼轩经营他居住的地方跟一般人不一样。你看历史上像姜白石记载的张那些人,他们的房子都装饰得富丽奢豪,家里养着歌伎酒女。可是稼轩以诗人的眼光非常巧妙地安排自己的住处,在房前种了一大片庄稼,小溪旁栽了几棵柳树,种了一些梅花,圈了一围篱笆,他的房子虽然很美,但不是雕梁画栋。在带湖新居盖房时他写了一首《沁园春》:“东冈更葺茅斋。好都把轩窗临水开。要小舟行钓,先应种柳,疏篱护竹,莫碍观梅。秋菊堪餐,春兰可佩,留待先生手自栽。”房子上梁时他作《上梁文》:“抛梁东,坐看朝暾万丈红,直使便为江海客,也应忧国愿年丰。”中国古人盖房上梁时,要把一些象征吉利的东西,抛到屋梁的四方,同时念诵一些祝词。稼轩这是说:我向东边抛东西,我就看到太阳从东方升起“朝暾”是早晨初升的太阳;即使朝廷上不用我了,我不能在朝廷做官,成为江海的一个闲人,我还是要忧国忧民,希望五谷丰登,国泰民安。所以我觉得稼轩经营他的住所,跟那些富贵奢豪的人是完全不一样的,所以我跟邓先生就谈得很投机。
第二天我们去拜谒稼轩墓,要走很远的路。那时邓先生也是七八十岁的老人了,当地的人很客气,给邓先生准备了一把可以抬着走路的藤椅,可是邓先生坚决不肯坐这椅子,他说去拜谒稼轩的陵墓一定要走着去。我保存的相片里还有邓先生在走路,抬着椅子的人就跟在他后边,他就是不肯坐。到了稼轩墓,我跟邓先生、林玫仪还照了相。恰好我跟缪钺先生合作写的《灵词说》已经出版,那本书里的《论辛弃疾词》一篇是我写的,我想邓先生也看了。从我们在上饶认识以后,他对我非常好,回到北京后,我们常常见面,邓先生还约我到他家里去,请我吃饭。邓先生认为我的稼轩词说写得不错,但是没有当面说,我是一直到邓先生去世以后,才看到他最后校订的《稼轩词编年笺注》出版前言上,写了一大段关于我写的稼轩词说。他说他在近十多年读了我的多篇论唐宋词的文章,其中包括论稼轩词的多篇。他说我写的“文章议论皆浑融洒脱,恢宏开廓,曲汇旁通,而又全都在于反复阐发其主题”。他还大段引用了我的论稼轩词的文字,最后还说:“我希望这本《笺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