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混沌而又清晰,混沌的是周围不停变换而又喧嚣的动静,清晰的是他在临死前的温柔一笑。
在北荒时,她也曾随着舅舅与九泽以法术镇压妖兽战乱,也曾受过伤流过血,但没有一次如那次一般让人无助又痛苦。
她本是不惧生死的,但就在他抱住几乎已经动弹不得的自己并以他的身躯来挡剑时,恐惧犹如洪水般混着血腥气从她的心底奔涌而出,霎时间便弥漫到她全身的每一寸皮肤与骨骼里。
她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却不希望他死,最起码,不希望他为自己的选择而死。
可他却毫无退缩的惧意,只是紧紧地将她抱在怀中,用尽最后一丝法力以自己的身体化为将她挡得严严实实的结界。
他受的伤不比她的少,全身都挂着伤,脸上的剑伤有皮肉翻卷出来,殷红的鲜血淌落下来,滴在了她的额头上。
他胸口的暖意使她终于睁开了沉重的双眼,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被人抱在怀中的温热,宽厚而又安全。
那也是她第一次看清楚他的五官,纵然他的头发与鲜血已经遮住了大半张脸,阴森而可怖。
他的眉毛很浓,眉峰似画中重墨的远山;他的眼睛不大,眸子像是滴在一汪清澈春水中的一点浓墨;他的鼻子很挺,双唇微薄,皮肤更近于古铜色……
不知从何时起,这个人一直出现在自己的身边眼前,无论是在学崖还是在膳堂。在留意到他的不久后,她很快便听到了不少风言风语,大概都是在说他这个人头脑发热所以才想用冰山退温。她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但却并未放在心上,因为她相信这世间的男子与爱情都不过是世间最无用的。时日一长后,谣言渐渐少了,可奇怪的是,他还是一如往常般时不时地便出现在她的视线中,无论是在山上还是在山下。好在他从来不去主动打扰她,而她也只当他是过眼云烟,甚至从未记得过他的样子。
她看着他,似乎一眼已是千年。
见她已经醒来,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他的眸子突然柔了柔,唇角挑起一个的弧度,很吃力,很温柔。
他已经没了气力,却还是从嗓子里缓缓地挤出两个字来:“活着。”
数不清的短剑便是在那时蓦地掠来,深浅不一地刺入他的背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更重的血腥气顿时在半空中散开,让人能嗅到阎罗地狱的味道。
他的身子猛然一僵,虚弱的气息在瞬间便断了。
泪水如决堤般夺眶而出,她拼命地想要挣扎,可除了紧紧握住他的手外,其他的却是什么都做不到,甚至无法呼救。
无助与痛苦肆虐地撕扯着她的心肺,让她眼前一黑,彻底昏了过去。
待醒来时,她已经躺在东白山的寝居里里,同室的仓海照顾着她,无微不至。
她很冷静,请罪,休养,修行,一切都按部就班,一切一如往常,甚至不去送他一程。
旁人只道她冷血无情忘恩负义,可却不知她不是不愿,而是不敢。
从懂事时起,她便认定这世间之情都是虚伪而可笑的,所以从不愿以真情待人,也不准备受人真意,却不想在生死边缘时突兀地感受到了他对自己的真心,那种感觉如此陌生,让她在无措之后心生恐惧寝食难安。
虽然她不确定那种感觉是感动,是震撼,还是动情,但却发现它如同花草香气一般能沁人心脾入心骨血,一刻生起,似乎永世便追随。
她受到了惊吓,惶然不知所措,不敢送他一程,只因她的心已是千疮百孔不敢再碰。
可即便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他唇角的笑意和那句“活着”却依旧深深铭刻在了她的心底,几乎占据了她回忆往事时的所有空白。
一天,一年,十年,三十年……时间开始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