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围第一次见到庄浅的时候,是在安城海港边的秦家老宅,那年庄浅八岁,他十四岁。
印象中,秦贺云即便是在当年最位高权重之时,也严于律己到近乎自虐,秦宅是一栋很素雅宁谧的房子,与豪华奢侈无关,宅子三面临海,环境清幽,却戒备森严警卫众多。
那是秦围第一次穿着正装,打扮得像个世家少爷,坐在低调的车子里,被保镖护送着下车进入秦宅,来之前,将他养大的养母告诉他:这栋宅子的男主人是他的父亲。
他有一个位高权重的父亲。
“不要乱说话,不要对人不敬,不要表现得小家子气惹人厌烦。”这是被送来秦家之前,养母再三叮咛他的话。
秦围铭记于心。
宅子里很空荡,警卫们都当他是透明人,他名义上所谓的亲生父亲还没回来,他首先就撞见了宅子的女主人:那是一个漂亮到让人惊艳的美丽女人,她看上去纤细而柔弱,幽婉得仿佛一掐就碎的娇花。
女人看向他的眼神却锋利得可怕,带着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阴冷,她不说话,隔着一条常常的横廊,就用那双漂亮的眼睛冷飕飕地盯着他。
这种恐怖如刀割的眼神,让年仅十几岁的少年想要惊慌而逃。
烙印在骨子里的第一印象,使得秦围害怕庄曼,这种害怕,并没有因为后来她对他的假意关心而得到改善,今后多少年都没有。
此刻,他看着陌生的环境,看着四周仿佛石雕一样的警卫们,又看着前方对他眼带嫌恶的女主人,已经完全忘记了来时养母的警告,抬腿飞快地跑开了,跑离了那个女人要将他千刀万剐般的视线,跑离了警卫们密集巡逻的地方。
穿过一道又一道的小径后,他才觉得这栋宅子宽广冷清得不像话,最后不知跑到了哪一方院子,当他脚步稍停,背靠着一棵桃树喘气的时候,头顶上方传来了女孩咯咯的轻笑声。
秦围近乎惊慌地抬头,眼神防备又隐带着惊恐,然后就看到了卡坐在桃树枝桠上的小姑娘,她正眉眼弯弯地捂着嘴巴笑,一边还不忘探起身子看他后方。
“你喜欢跟那些笨蛋玩捉迷藏的游戏吗?”
她颤颤巍巍地抓着一根桃树枝,撅着嫣红的嘴巴似乎不满,小声冲他抱怨,“你把他们引过来,吵到我睡觉了怎么办?”
几乎是在女孩开口的同一瞬间,秦围便知道了她是谁。
美丽又骄矜的女孩,身上没有妇人的矫饰,眼神没有他熟悉的鄙夷与阴沉,秦围很难说服自己厌恶她,尤其是她现在正从树枝的缝隙里偷觑着他的脸,明眸中闪耀着的各种奇妙情绪,混合着从树上掉落的一片片粉色花瓣,狠狠砸在他的身上,心间。
“你是什么人?”她理所当然地质问他,仿佛自己才是这栋宅子的主人,一点也没有面对陌生人的惊慌。
秦围后退了一步,眼神有些恍惚。
也是在这一刻,他第一次觉得,接受一个人可以如此简单,接受自己有一个异母妹妹的事实,竟让他隐隐觉得喜悦。
“小浅,”他叫了一声从佣人口中偶然听来的名字,果然见到树上的女孩下意识想要应声,然后似乎意识到什么,她又赶紧地收住声音,抿紧了唇,大眼睛警惕地瞪着他。
见状,秦围终于感受到了一丝轻松,靠着桃树,他微抬起眸子观察她。
她的脚上穿着红色小皮靴,边缘镶着可爱的水晶钻,在暮色中悠闲地晃动着,仿佛灼人的火焰,绚丽又多情,脚踝露出圆润白嫩的一小截,像刚剥壳的春笋,在空气中肆意招摇。
见他盯着自己看,她甚至还微烦地蹬了蹬脚,晃得桃树花瓣洒下数片,然后秦围就听到了小姑娘造作的长吁短叹,跟电视里演技负分的配角儿一样,让人忍不住想要弯起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