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方老夫人派来时,袁长卿已经五六岁了。从那个年纪起,他就不是个爱跟人亲近的。虽然他对谁都是礼貌周到,却也明显叫人感觉到他对人的疏离,像这样笑眯眯地主动逗着人说话,竟还是花妈妈头一次见到。
算起来,袁长卿也可说是由花妈妈一手带大的。而从小他就是个沉默内敛的孩子,心里有什么事都不肯让人知道,甚至连喜怒哀乐都很少表现在脸上,所以花妈妈总担心他那样会憋闷坏自己。如今见他竟能主动逗着新大奶奶说笑,花妈妈是既像那些做婆婆的一样有点吃味,又打心底里替她家大爷感到高兴。
只是,对于这个新大奶奶,花妈妈心里还存着疑。从好的一方面说,新嫁进来的大奶奶是有点胆气的;可不太好的是,新大奶奶好像不怎么会当家理事,连个账本都看不懂的模样大爷整天在外奔波,若是大奶奶撑不起内宅,最后苦的还是大爷
偷偷从眼角瞅着那卿卿我我的小俩口,花妈妈暗自一握拳——她决定了,年后起就给大奶奶“上课”,一定要把大奶奶调一教得配得上她家聪明能干的大爷!
——可怜前世享誉京城的侯家十三娘,竟就这么,因一时的惰性而被花妈妈贴了个不够能干的标签。且花妈妈那里还踌躇满志地计划着,要怎么给她来个全面的“岗位技能再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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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新人送进房,媒人撂过墙”。被撂过墙的,又岂只是媒人,作为送嫁的大舅哥,自珊娘小俩口拜完天地后,就再没侯瑞什么事了。于是他整天由袁长卿的小厮领着在京城内外一阵晃荡。若不是转眼就该过年了,他甚至都不想回梅山镇去。只是,事不由他。便是他不想回,送嫁太太赵大奶奶还急着要回家过年呢!于是乎,这天一早,侯瑞就和赵大奶奶由珊娘陪着,来给袁老太太辞行了。
袁老太太很是情真意切地挽留着赵氏和侯瑞一番,直到赵氏说着年关将至,家里走不开,老太太才颇为遗憾地感叹了一番年底的忙碌,又嘱咐着赵氏和侯瑞,“往后就是亲戚了,得闲来玩。”听说珊娘也要跟着一同把他们送到码头上去,老太太忙又嘱咐着珊娘,“小心受了冻。”再叫人拿了一件新做的大毛斗篷给了珊娘,又再三交待着赵氏和侯瑞路上小心,这才殷切地将人送出了萱宜堂。
回头上马车时,赵氏便对珊娘感慨道:“你是个有福的,家里老太君是个和善人,对你竟比对她亲孙女都要好。”
珊娘只笑而不语。
大概是顾忌着珊娘怕冷,袁长卿叫人备了一辆大马车,却不是那种如今京城正时兴的西洋式样大马车,而是老式的c板壁很厚的那种厢式马车。
袁长卿拉开车门时,车内一股白茫茫的热气溢了出来。他笑道:“我命人在车座下面装了两个炭盆,这一路过去应该不会冷了。”
珊娘又有点脸红了,嗔着他道:“哪里就能冷死我了。”
袁长卿看她一眼,扶着她的手臂将她送上马车,然后自己也一猫腰,钻了进去。跟着珊娘出门的三和则上了后面的马车。
见珊娘坐好了,袁长卿从座位旁的暗格里拿出一条毛毯盖在她的腿上,垂着眼道:“我知道你是觉得害羞,可我那么做,其实也是想要听你夸我一句好的。”他盖好毛毯,手压在她的腿上,抬眼看着她又道:“可你每次都不肯给我一句好话。”
珊娘默默看着他,忽然发现自己又犯了前世时的毛病。前世时便是如此,哪怕别人做得再好,她心里认同,嘴上却总挑着别人的毛病,最后竟是叫谁都害怕再跟她亲近了
于是她柔柔一笑,从善如流地对着他道了声,“你费心了。”
袁长卿的印象里,珊娘一向是个嘴硬得要命的,他再想不到他不过嘀咕了一句,她竟就改了。他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笑着应了一声,“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