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中天,夜风的凉一点点蔓延上来。薄枫终于起身,给了孟海涛最后一个长吻,比思念还要漫长,比星轨的痕迹还要杳渺。
孟海涛离开薄家之后,发现她把那个牛皮纸包又悄悄塞回他的公事袋里。那是一笔不小的钱,她不要,要了事情就变质。
不要,这是一份纯洁的爱情,要了,就是肮脏的偷情。孟海涛沉默片刻,没有转回头,开车回家,眼泪掉在方向盘上。
他回到家,给苏青下跪,他选择了家,一个安全的港湾,爱情是危险的游戏,他玩不起。
二十年之后,孟海涛再度回想起有关薄枫的点点滴滴,从她一笔一划的笔迹中,读出她的痴情和哀伤。他们一向很小心不要“出事”,唯独那最后一次,薄枫选择了留存他的种子,她在信里写:“我是土壤,我是母亲。我要让种子发芽,我要你的骨肉。”
薄枫写了那么多的字,却一张纸都没有寄出。也许她一开始就不打算让孟海涛知情,这只是她的独白和呓语。要多么顽强的自尊心,才能让一个女人不婚不嫁,独自养大一个女儿,到被钱逼迫到绝境时,仍然缄口不言?
孟海涛意识到,最绝情的是他,二十年中,他专注于拓展事业的版图,往返于中美两国,就算待在N市,他也从未想过再去六中看一眼薄枫。一刀两断是男子汉的做法,城市大而拥挤,人海茫茫,要对一个处于不同阶层的人避而不见,太容易。心想事成,漫长的岁月中,他竟然真的再没得到过有关薄枫的任何蛛丝马迹。
此时,孟海涛双手发抖,捏着那些信,撑在窗台上,这是读不完的情深似海,还不完的恩重如山。二十年前,薄枫浇灌了他干涸的生活,二十年后,她和他共同的女儿,薄云,将以鲜血来挽救孟琪雅的性命。两个女儿,都是他的骨中骨,肉中肉,心里的天平,如何安放?
苏青从女儿病房走出来,和孟海涛一起去用午餐。夫妻二人各怀心事,面色凝重。
良久,孟海涛抬头说:“不问前情,不管结果,既然我知道了薄云的存在,我以后会善待她。”
苏青并未反对,平静地用餐:“合情合理。薄枫已经去世,我便是有再多的恨,也不会迁怒在无辜薄云的身上。她一个女孩子,怪可怜的。你想怎么做不必知会我,那是你的女儿,也是孟家的血脉。”
孟海涛握住苏青的手:“我对不起你。”
苏青露出一个有些凄楚的微笑:“若是放在从前,凭空冒出这么个私生女,我会跟你吵个天翻地覆,现在我却恨不得把薄云当菩萨供起来。人啊,就是这么贱,念了一辈子佛,还是离不了七情六欲,看不穿红尘十丈。我只求琪雅平安度过此劫,哪怕你散尽家财去弥补对薄云的亏欠,我也无二话。”
孟海涛垂目,沉默良久:“谢谢你,老婆,这辈子我犯过不少错误,但我拥有最宝贵的财富就是你。我是真心的。”
苏青心想,此言非虚,一日夫妻百日恩,她替孟海涛经营一个体面的家,辅助他的事业。可是薄枫,却是丈夫心口永远的朱砂痣。
他们回到医院,套房中通往女儿病房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交谈的声音,是麦克在。苏青和孟海涛本想进去,手按在门把上,听见一句关键之语,双双伫立,屏气凝神。
孟琪雅抬起左手,睁眼细看,无名指上套着一枚钻戒,她见过一次,当然记得这是麦克当日求婚之物。
她有气无力地说:“趁我睡觉,给我戴上戒指做什么?趁我神志不清强行求婚吗?”
麦克坐在床沿,握着她的手放在唇边亲吻:“是,我趁虚而入,趁火打劫。你若不答应,我每天求三次,直到你烦得不得不点头。”
孟海涛和妻子对视一眼,眼中含着惊讶和一点欣喜。
“我是垂死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