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三十七年底,即公历1948年,对每一位国民党员来说都是一段难捱的日子。
从前年开始的内战终于结束了僵持的势头,昔日的土八路变了解放军,三路野战纵队势如破竹,涤荡西北东北c继而经山东南下,将红旗插满北方大地。
一座座城市解放了,委员长急火攻心,不惜通电亲自督战。
在遥远的大洋彼岸,那些早已从政治场脱离出来的人们也感受到了这场浪潮的力量。
莫青荷和沈培楠那时另置了一栋小洋楼,布置成聚会场所,迎接了一批批军界的客人,他们是旧日的战友c同僚c抑或校友,每逢风和日丽的周末,主人举行园会,夫人小姐坐在平整的绿草坪上听萨克斯风,端着鸡尾酒谈论时装和珠宝,等到夜晚降临,先生们送走了家眷,凑在一起喝个酩酊大醉,说起最近的时局,也有人拍着桌子骂娘。
每到这种时候,幽僻的沈家小楼灯火通明,内里一派乌烟瘴气。
他们不大出去吃饭,一则西餐不适合叙旧,二则出于安全,美利坚不禁枪支,暗杀是潜在的隐患。
莫青荷与他们政见不合,不大参与讨论,常常吃完饭就退了席,躲在卧房陪阿忆做功课。
夜已经深了,聚会还没有结束,今天来得是周汝白与几位黄埔毕业的友人,按照惯例,不闹到凌晨是不会罢休的。
喧闹声从楼下传来,莫青荷关紧房门,摊开一本简单易懂的中文书——二太太亲自为孩子们所写,一笔小楷很是清隽。然后挑出一篇,一个字一个字教阿忆念。
来美国已经第四个年头,阿忆满了九岁,生的白皙漂亮,戏学得好,肯吃苦,说一口流利的英文,他彻底适应了这儿的生活,很少问起远在故乡的父母,跟同学闹别扭也只赖在莫青荷怀里撒娇。
阿忆读熟了书里的句子,握着钢笔又抄写了一遍,打了个哈欠,困得眼里含着泪花:“舅舅怎么还不来呢?”
阿忆喜欢在睡前让沈培楠扛着转两圈儿,扔起来再接住,逗得他害怕又兴奋的尖声大叫,莫青荷捏着他的两片小薄肩膀,把他送到门口:“舅舅在跟朋友谈正事,阿忆先去睡。”
阿忆被姆妈领走了,莫青荷听着楼下传来的吵嚷声,百无聊赖的走到窗前,看着外面一轮明晃晃的月亮,拧开了手边的无线电。
虽然远离祖国多年,他一直保留着收听新闻的习惯。
收音机里在播报一段英文简讯,二战结束后美苏关系紧张,中国战局成了美方关注的焦点,莫青荷竖着耳朵,听到一半,忽然呆住了。
他的手紧紧攥着冰凉的窗框,大脑在飞速反应那一串英文的含义,背后出了热汗,脸颊滚烫。
消息来得太突然,他简直不敢相信,徐蚌会战c即解放军的淮海战役结束了,六十万解放军对阵八十万装备精良的国军,如同平原刮起浩浩烈风,历时两个多月,终于迎来了全国局势的大反转,解放军成功收编五十多万国军,他们胜利了!
老蒋的精锐部队彻底溃败,这是历史性的转折,或者说,那些穿着杂色军装的战士们用双手创造了历史,奏响凯歌,迎接蒋家王朝的覆灭。
美利坚已是夜晚,东方大约红日初升,莫青荷在屋里转圈子,眼里涌出激动的泪水,他快乐的喘不过气,多希望此刻置身战场,大声告诉他的战友此时他有多为他们骄傲,然后在阳光里跟同志们肆无忌惮的欢呼和拥抱。
漫山遍野的红杜鹃,如党旗一般怒放。
楼下突然传来杯盘的碎裂声,莫青荷的心神被拉回现实,猛然变了脸色,他的沈哥!
他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梯,险些与抱着空盘子的佣人撞了个满怀,姆妈笑着回过头,操着口音浓重的官话:“呦,莫少爷,您快回去,里面乱着呢,我们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