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而孤独的路,二十年的峥嵘和他的爱情盘根错节,被彻底抛在身后,久经沙场,功成身退,前路漫漫,转过拐角又是新的一生。
他一生打过几百场仗,只有最后一场输得憋屈。
他听着机场播放的红色歌谣,突然停住了脚步。
莫青荷送机的经历不大顺畅,若不是坚定的无神论者,他简直要怀疑老天都在跟他作对,平时人来人往的黄土小路此时悄无声息,一间间窑洞仿佛睡着了,唯一的活物是土路对过的一户老太太,一张脸像晒干的红枣,正搬着板凳坐在门口,披着一身金灿灿的余晖,摸着黄狗晒太阳。
他一口气沿着小路走二里地,这才等来一辆慢吞吞的牛车。
老乡头上扎着白毛巾,皮肤晒成大地的砖红,眯着眼睛唱信天游,调子百转千回,妹妹那个哥哥,哥哥那个妹妹,哎呦呦喂喂。
牛车轱辘轱辘的走,终于到了岔路口,莫青荷把一顶草帽扣在头顶,谢过老乡,跳下车拔腿就跑,边跑边希望能赶上一辆公车,然而车子都用来往机场输送首长了,他在路旁拦了半天,终于放弃了努力,索性撒丫子朝目的地奔跑。
他对自己说他只想去机场见沈培楠一面,再见最后一面,他越跑越快,周围的一切声响都已远去,只剩自己拉风箱似的急喘和略过耳畔的风,汗水流进眼睛,视野一片模糊,擦肩而过的人都洇成了没有棱角的鬼影子,大约是体力的透支让他开始失去理智,离目的地越近,那一点爱情的小火苗就越是旺盛,变成一股横冲直撞的热流,心里一杆秤左右倾斜,他不敢停下,害怕一停下脚步就要再次面临抉择。
太阳慢慢沉入地平线,天色半明半暗,金黄的陕北高原仿佛被一点点抽干了血色,早已过了起飞时间,笔直的土路没有尽头,他还在路上。
到达机场时,天已经黑透了。
这座西安事变时从西北军手里接管的军用机场如同一出落幕的大戏,看热闹的人都已散场,周围悄无声息,一名老汉穿着白布对襟褂子,正挥着扫帚,哗啦呼啦收拾残局。
莫青荷全身衣裳被汗水浸透,头发黑而光亮,好似一个溺水的人,一把抓住岸边的稻草,上气不接下气的问:“老c老乡,他c他们c走了吗?”
他一路奔跑,停得太急,心脏擂鼓似的像要把胸腔挣裂,嘴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那老汉有些耳背,停下扫帚,指着自己的耳朵,嗓门高亢:“说哈子?”
莫青荷俯身捂着肚子,一阵头晕目眩:“我c我来送飞机,他们走了没?”
老乡从头到脚打量着他,见莫青荷穿着军装,露出热情的笑容,使劲点头:“哎,哎,走啦,早都走啦,你也回去吧。”
莫青荷怔怔地看着他,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好像突然被大锤敲过,两太阳穴一阵一阵钝痛,他看见不远处有一位摆摊的老妇人,想要向她再打听一番,恍恍惚惚的走过去,脑子里回响的全是老汉的话,走了,早走了。他站在原地,忘了要干什么,全身上下都被沮丧和懊悔的潮水湮没了。
他们完了,结束了,他的表情比哭还难看,眺望着那座寂静的机场,他长达九年的爱情以如此蹩脚的结尾收场,他再不用等了,再不用跟他较劲和赌气了,再见不到他的沈哥了!
夜晚风凉,那裹着红头巾的老妇人正忙着收摊,冷不丁眼前杵了个失魂落魄的鬼影,面如死灰,满脑袋油光光的汗,活像在战场死过一回的游魂,她吓了一大跳,试探着问:“小同志,买东西?”
莫青荷仍旧一动不动,下意识的摸口袋,摸了上衣又摸裤兜,来的太急,一张边区票也没带,他那副傻呆呆的样子把老妇人逗笑了,当即掀开篮子,摸出一只洒了芝麻的大烧饼,用油纸裹着塞给他:“看这孩子饿的,来,拿着,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