曰:“我不归,我不愿归。我当病死此间耳。”鹏郎闻言大悲,呜呜而泣。梦霞悔以重言惊孺子,乃慰之曰:“鹏郎毋哭,我虽病,那便遽死?去语阿母,勿为我虑,我病行且愈矣,不必去去来来,多费一番跋涉也。”言已,更起书一纸jiāo鹏郎。所书乃病中吟四首也。
用情深处尺难量,病中新秋瘦沈郎。
悔把当时肠尽断,而今yù断更无肠。
带病登坛漫讨论,胸前还渍泪双痕。
人生此苦谁禁得,口yù言时眼又昏。
鳏鱼照影梦难成,莫恨吟虫诉不清。
便使虫声都寂寂,何曾合眼到天明。
病骨朝来渐不支,为伊憔悴至于斯。
西风落叶萧萧夜,恐是羁魂yù化时。
玉梨魂徐枕亚 著
第十七章 魔劫
好梦不成,jiān谋忽中。彼苍者天,颠倒之,播弄之,离以苦之,病以困之,种种摧残,犹以为未足。特再加一恶魔为之谗构其间,俾常处于千荆万棘中,不得一日宁贴。命宫磨蝎,而此悲痛之惨剧,且连续演出,靡有穷期,获罪于天,无所祷也。以是知两人之结果,盖有难言者矣。梦霞养疴寓舍,犹间日一赴校。梨娘止之不可,乃代为之请假。李某时于课余之暇,来视梦霞,状至殷勤。梦霞平日与之冰炭,顾未尝形诸词色,一堂问答,虚作周旋,虽非深jiāo,并无恶感。今者繁重之校课,彼一人服其劳,复偷得余闲,时来存问先生之无恙。梦霞于此,固当易其厌恶之心,为感激之私,谓此人亦多情者,前误以轻薄少年视之矣。然而jiān人之jiāo接,蓄其yīn贼险狠之心,必饰以谦恭肫挚之行,虚示其诚,潜行其诈,发于人之所不觉。李某来而梦霞纳之,直不啻引狼入室、揖盗开门。一来再来,不数日而祸事起矣。
一日薄暮,李复来,梦霞方卧,移坐床前,琐琐作无谓谈。梦霞殊厌其唠叨,闭目不答,耳聒矣,而彼终无去意。鹏郎忽入,手持一物,状若缄札,大呼曰:“先生!阿母……”梦霞大惊,急作咳嗽以止之。鹏郎急回首见李,乃不语。梦霞庄容谓鹏郎曰:“汝年长矣,犹顽憨如许,此李先生,余之好友,长者在前,作此狂呼跳踯之态,不令人笑汝为失教之儿耶?”鹏郎受责默然,双睛炯炯,目李不少瞬。梦霞复顾谓李曰:“是儿名鹏郎,舍亲之幼孙也。椿庭早萎,遗此孤雏,乃祖嘱余善督教之。今半稔矣,轻浮若此,适足以见余训导之无方耳。”李笑曰:“君言过矣,吾观鹏郎,貌聪慧而态活泼,佳儿也。”言时,鹏郎已将手中函乘间掷于枕旁,yù行不行之际,李某故作不见,欠伸而起曰:“日暝矣,吾其去休。霞君珍重,明晚当再来视君也。”又呼鹏郎曰:“鹏郎同我至门外游耍去,勿在此扰先生清睡也。”言毕,牵其手与之俱出。
李挈鹏郎至门外,时斜阳一角,掩映林梢。倦还之归鸟,方载飞载止,扑速投其故巢。长堤十里,暮色犹未深也。可怜之鹏郎,不知此时与彼同行之人,实为神jiān巨慝,将以至剧烈之惨痛,加之于其母。顾与之携手出门,作嬉游之伴侣,此真危境也。两人且行且语,李先以不急之语询鹏郎曰:“汝读何书?先生待汝好否?”鹏郎一一具答。有顷,李忽止不行,陡谓鹏郎曰:“余思得一事问汝,汝勿诳余。”鹏郎请其说。李曰:“汝适间手中所持之书函,非汝母遣汝jiāo与先生者乎?”鹏郎蓦闻是语,目瞪口呆,面色骤变为白,嫩弱之神经,若受非常之激刺者。良久乃答曰:“非也。是书乃自先生家中寄来者,母遣余携jiāo先生耳。”李笑而不信。又问汝家几人,汝母何名,年几何矣。鹏郎不悦曰:“先生琐琐问余家中事,意yù何为?余殊不愿闻也。黄昏已近,恐阿母盼望,余归矣。”言已,遽回首望家门而奔。李追呼之,去已远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