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同四译馆,是专门接待朝鲜、琉球、越南、南掌、暹罗、苏禄、缅甸等藩属的地方,美利坚是“盟邦”,不是“藩属”,这是朝廷反复强调的一件事,又怎么会把“美利坚访华代表团”安置在会同四译馆?
周馥也愣了一下,想了一想,才明白李鸿章何以做如是说,赶忙说道:“是我没有说清楚——不是玉河桥的会同四译馆!是会同四译馆在宣武门内瞻云坊的旧馆舍——因为闲置日久,无人居住,嘉庆五年的时候,就交回给了内务府,和会同四译馆……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
李鸿章点了点头,说道:“原来如此。”
“会同四译馆的这种旧馆舍,正阳门外南横街还有一处,后来,也是因为无人居住,闲搁了太久,一般交回给了内务府。”
顿了一顿,周馥又说道:“宣武门内瞻云坊的这片宅子,上百间的屋子,好几十年了,也没派上什么正经用场,还得花不少钱来维护。‘美利坚访华代表团’的行程定了下来之后,‘顾问委员会’看上了这块地方,请旨要了过来,加以修葺改造,改成了‘外事宾馆’。”
“‘外事宾馆’?”李鸿章仰起了头,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脸上却是淡淡的笑容,“又是一个新鲜词儿啊!”
“词儿新鲜,”周馥说,“里头更新鲜!”
“据说,‘外事宾馆’里头,天儿再冷。也不用生炉子——都装了西洋的‘暖气’。我没有亲眼见过。也不晓得这个‘暖气’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听人说,大致是在屋子里布设一种铜管子,将烧热的水汽,灌进铜管子里边儿,屋子便通体暖和起来,还没有一丝火气!”
“这个‘暖气’,就连烧酒胡同的惇王府,也还是没有的。”
李鸿章一笑。说道:“这么说,衣、食、住、行,若单论住,下边儿这一百几十位,比上边儿那十位,还要舒服喽?”
周馥也是一笑,说道:“如果天儿冷,还真是这么回事。不过,眼下三月阳春,除非遇上特别凌厉的倒春寒。不然,应该是用不着‘暖气’的。”
李鸿章轻轻叹谓:“玉山。我又要发感慨了。”
周馥想,爵帅感慨什么?是因“暖气”有感而发,慨叹夷之长技?
不是。
“你方才说,”李鸿章说,“以前,除了玉河桥,会同四译馆还有……宣武门内瞻云坊、正阳门外南横街两处馆舍,后来,宣武门和正阳门那两处,都派不上用场了,如今,只剩玉河桥一处馆舍——玉山,你说说,这是为了什么?”
周馥知道李鸿章感慨什么了。
他沉吟了一下,说道:“自然是因为进贡的藩属、进贡的次数,都愈来愈少之故。”
“是啊!”李鸿章叹了口气,“拿暹罗来说,咸丰二年遣贡使,刚刚好撞上闹长毛,道路阻隔,贡使竟不能至。长毛是同治二年就打平了,到如今已经快三年了,暹罗的进贡,可还是没有恢复!嘿嘿,不晓得是音信隔阂到这个地步,还是人家根本就是在装傻?”
“还有越南,上门的次数也是愈来愈少了!没法子——脖子被法国人掐住了嘛!”
顿了一顿,李鸿章说道:“暹罗和越南,都是近年来的事情——玉山,我之前一直有一个错觉,总觉得藩属跟天朝疏落,是因为近年来国运不济,咱们在洋人那里吃了瘪,长毛又扯旗放炮,乱成一团,人家不能没有一点子想法——其实不尽然!”
“你方才说的,会同四译馆宣武门内瞻云坊的馆舍,嘉庆五年就撤了——则在彼时之前,藩属和天朝,就已经开始疏落了!”
周馥心中大大一震,脑子急速的运转起来。
“何以至此?”李鸿章语气沉重,“则在彼时之前,咱们的国运,已经开始‘不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