抿了一口。
“古人酒喝讲究千杯吞尽山河,现代人崇尚温酒磨情调,”我把酒给师父,他又凑到瓶口嗅闻一下酒香,我便笑了,取笑他,“师父,这么好的月色美景,你这样喝酒可不行哦……”
师父复又把酒瓶还给我,伸手往如玉镜的月亮上轻触,修长的五指在月华平面上留下一个墨玉般的掌印。他顿了顿,淡笑轻语:“阿辞真是个长不大的小丫头,我要是醉了,谁带你回家?”
我往梨树枝上一坐,背枕玉轮,哼笑:“这里不就是师父的家么?要是醉了不能动,就躺在这院子里睡一夜算了。”
“也好……”师父收回手,也学我的样子坐了下来,主动拿酒,酌了几滴。
“师父,要是你早告诉我的话,我就找曲三清要两坛上等的明月夜来了。”
明月夜是曲三清自己酿的酒,以花为主料,温在酒窑里一百天,再取出来用锅炉蒸镏。我以前喝过一次,虽然带了淡淡的花香,却是很浓烈的烧酒。
“我想起一个地方可能有酒。”师父静静跳下梨树,黑衣在空中旋开,如墨色的蝶般飘逸轻灵。
等了几分钟,他又跃回树梢,把怀里抱着的茶色坛子丢给我:“当年外公与父亲喝剩下的。”
我把坛子打开,没有酒香扑鼻,却似乎有些思乡的怯意。莫非这坛中酒已经生了“灵”性,所以我才能感觉得到?仰头倒了一口在嘴里,那淡而微香的味道中确有乡愁,却并不是有了“灵”性,而是酿这酒的人本身就带了愁绪。
品酒知人,看来就是这么回事。
“师父,这是什么酒?”我问。
“女儿红。”师父接过酒壶,灌了一口,好看的眉峰立即皱了起来。半晌,陷入回忆之中,脸色愈发清冽,“这酒是外公酿的,他珍藏二十多年,打算在母亲的婚宴上开封。”
“后来呢?”我双手托腮,忍不住问道。
“后来,母亲未婚先育生下了我,父亲在两年后与我们母子相认。再过两年,大年三十的晚上,外公启了几坛女儿红庆祝,隔天新年初一,父亲与母亲进了神灵之门。自此后,再无相见。”
听到这话,我仿佛吃了一颗酸涩的葡萄,不仅眼中凄楚得想落泪,心口更是微疼起来。缓了缓,轻声相问:“所以,你爸爸妈妈并没有举行过婚礼?”
“嗯。”师父抬头喝了一口酒,用大拇指拭去嘴角的酒渍,唇如弦月,苦笑一声,“这半坛饮后,世间再无女儿红。”
“那就不醉不归。”我把手中小小的玻璃瓶与师父那酒坛一碰,撞出清越的声响。
我这个不谙酒性的人都说得出来‘不醉不归’的大话,难道比师父先醉了么?
一来一回喝了半宿,我带来的酒早就喝了个精光,不知道师父的女儿红还剩多少。我等了老半天,酒瓶久久没有再回到我的手中,我不由偏头去看他,没想到他闭着双眼,在如画的月色里睡着了。
果真是滴酒即醉啊!要是换作平时,他可不会跟我讲这么多自己的过往。
细数而来,我虽是孤儿,好在并没有太多甜美的回忆,不至于现在落寞的时候想起记忆中的点滴美好,而暗自伤神。师父不同,他曾经有家,有爱他的外公外婆,有疼他的父母亲人,现在每次午夜梦回,他的脑中肯定是挥之不去的曾经唯美画面。
一家三口……多动人的词!
与其得而又失,不如像我一样从未拥有过。
我悄然伸手揽到师父的肩头,把他圈在怀中,轻拍:“师父,你以后有阿辞。阿辞永远在你身边。”
师父没有动,紧闭的双睫在月光的清幽下向上翘起,面色淡然沉着,若千年前铅华洗尽的皇者。
我笑了笑,皇者也有孩子气的一面吧。